镇国公江震的脚步声,很沉。
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,咚,咚,咚。
他没有疾言厉色,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只是迈着那沉重的步伐,一步步从门口走到大厅中央。
然而,他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,却像无形的潮水,淹没了整个空间。空气变得粘稠而滞重,仿佛连光线都被压得弯折。
前一刻还因“救治”江书晚而剑拔弩张的三位天之骄子,此刻,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。
萧景琰抱着江书晚的手臂僵住了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怀中少女的身体似乎又软了几分。他想开口解释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在镇国公面前,他皇子的身份,仿佛成了一纸空文。
谢凛默默地垂下了头,挺直的脊背微微躬起,这是下属面对最高将领时,发自本能的敬畏。
周子墨更是早已收起了折扇,脸色发白地站在一旁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。传说中的军神之威,远比史书上任何文字描述的都要恐怖百倍。
江震的目光,没有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停留超过一息。
他径直走到萧景琰面前,停下。
他没有去看萧景琰,而是垂下眼,看着自己孙女那张苍白如纸、毫无血色的小脸。那双在战场上看过无数生死、早已冷硬如铁的眼中,瞬间涌上了滔天的痛惜。
“放开她。”
江震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萧景琰几乎是下意识地,小心翼翼地将江书晚交了出去。
江震弯下腰,用一种与他魁梧身形完全不符的轻柔,将自己的宝贝孙女打横抱起。他甚至细心地用宽大的袖袍,遮住了孙女的脸,仿佛不愿让她再受这污浊世间的半点侵扰。
直到此刻,他才终于抬起那双蕴含着雷霆的眸子,缓缓扫过面前的三人。
“七殿下,谢大人,周公子。”他逐一点名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老夫的孙女,身子弱,当不起各位这般‘厚爱’。”
三人心中皆是一凛。
萧景琰深吸一口气,率先开口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:“国公爷,是景琰的错。我们……”
“殿下没错。”
江震冷冷地打断了他,“错的是这个世道。”
这一句话,让三位人中龙凤,齐齐愣住。
江震抱着怀里的江书晚,仿佛抱着整个世界的珍宝,他缓缓转身,背对着他们,声音苍老而沉重,像是在对他们说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老夫戎马一生,自认对得起这大宋江山。到头来,却护不住自己的孙女。”
“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,她做错了什么?”
“她让百姓在酷暑有冰可用,错了?”
“她让万亩良田在旱年得以存活,错了?”
“她让边关将士能提前预警,免受夜袭之苦,错了?”
“她让陛下在朝堂之上,能吃到一口从未有过的甘甜瓜果,也错了?”
江震的每一句反问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三人的心上。
他们脸上的血色,一分分褪去。
“她没有错!”江震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与怒火,“她最大的错,就是生在了这镇国公府!就是她这颗心里,装的不是女儿家的风花雪月,而是这天下的黎民,是这边关的战士!”
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!”
“她身怀利国利民之绝技,却不敢声张,只能托名于‘玩闹’,托词于‘解暑’!为何?怕的是朝堂构陷,怕的是帝王猜忌,怕的是给我这镇国公府惹来灭顶之灾!”
“今日在殿上,她被腐儒围攻,是何等的孤立无援!回到府中,你们……你们还要逼她!”
“你们问她图纸,问她心境,拉她入局……你们可知,她那小小的身子,已经扛了多少东西?你们可知,她今日的晕倒,不是受惊,不是饥饿,而是她那颗为国为民的心,快要被榨干了啊!”
江震抱着江书晚,老迈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抖,浑浊的老泪,顺着他脸上的刀疤沟壑,滚落下来。
“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老夫,告诉你们……她撑不住了!”
轰!
这番话,如同一道九天玄雷,在萧景琰、谢凛、周子墨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!
原来是这样!
原来这才是真相!
他们自以为看懂了她,怜惜她,敬佩她。可直到此刻,在镇国公这番泣血之言下,他们才发现,自己看到的,不过是冰山一角!
他们的探究,他们的拉拢,在她的“忍辱负重”面前,是何等的浅薄,何等的残忍!
他们哪里是在寻求盟友,寻求良策?
他们分明是在吸食她的心血!
愧疚,无与伦比的愧疚,瞬间将三人淹没。
萧景琰的脸色惨白,他看着江震那悲痛的背影,和他怀中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女,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谢凛的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,指甲深陷入肉,鲜血淋漓而不自知。他想起自己逼问图纸时的压迫感,恨不得给自己一刀。
周子墨手中的折扇,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,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:“我等……皆是俗人……我等……罪孽深重啊!”
他们终于“明白”了。
江书晚的晕倒,不是逃避,不是脆弱。
是抗议。
是对这个不公世道,最决绝、最悲壮的抗议!
“来人。”江震的声音恢复了冰冷,“送客。”
管家躬身而出,对着三位失魂落魄的大人物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三人浑浑噩噩地站起身,对着江震的背影,深深一揖。
这一揖,拜的是镇国公,更是拜那个被他们“逼”到油尽灯枯的少女。
他们踉跄着走出前厅,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,只觉得浑身冰冷。
而此刻,被祖父抱在怀里,内心已经彻底躺平的江书晚,只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祖父最后那几句悲愤的控诉。
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。
完了,祖父这迪化的级别,好像……比他们加起来都高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