撒哈拉边缘的勘探营地在暮色中泛着铁锈般的冷光。顾衍之跪在沙丘背风处,防风镜上的白霜被呵出的热气融化,又迅速凝结成新的冰晶。他左手死死按住卫星电话的天线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右手则紧紧护着怀里的连念安,沙粒顺着指缝钻进掌心,磨得皮肉生疼,渗出血珠与沙粒黏合在一起。
“北纬 27°15',东经 33°42'。”他对着话筒重复第三遍,声音因脱水而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孩子体温 38.5℃,尿量明显减少,嘴唇干裂出血。我们被困在废弃钻井平台西侧的凹陷地带,沙尘暴还在持续增强,能见度不足五米,风速至少达到每秒 18米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电流的滋滋声,救援中心的回应断断续续:“……直升机无法……穿透沙墙……请等待风势减弱……保持……信号畅通……”
顾衍之猛地攥紧电话,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。十二小时前,他们的考察车队正穿越这片号称“遗忘之地”的无人区。连美静特意让他带念安来体验沙漠星空,临行前她还在玄关踮脚帮他整理防风服领口,指尖划过他锁骨时轻声叮嘱:“衍之,沙漠的夜晚会降温到冰点,一定要看好安安。”厨房飘来煎牛排的香气,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那画面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脏。
变故发生在下午三点。他正弯腰检查越野车的胎压,眼角余光瞥见后座的安全座椅空了——三岁的念安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,小小的身影在黄雾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。
“念安!”
他疯了一样追出去,沙粒打在脸上像细密的针,瞬间划破皮肤。防风镜被狂风掀起,镜片撞在岩石上碎裂,碎片在掌心留下几道血痕。当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孩子时,小家伙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太阳能定位器,是连美静临行前塞给他的“魔法玩具”,此刻正发出微弱的红光,像颗濒死的星辰。
“爸爸……冷……”念安的睫毛上结着沙粒,小脸冻得发青,嘴唇干裂起皮。顾衍之迅速脱下防风服裹住儿子,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孩子娇嫩的皮肤,他才惊觉自己的肩膀被锋利的岩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血珠渗出来,在沙地上绽开细小的红梅,很快又被风吹散。
临时避难所是用三个废弃油桶和两床睡袋搭成的。顾衍之把最后半瓶矿泉水倒进金属瓶盖,用冻得发僵的舌尖试了试温度,才小心地喂给念安。孩子的喉咙动了动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出的痰液里带着血丝,吓得他心脏骤停。
“安安不怕。”顾衍之按住他颤抖的后背,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,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衬衫。他是顶尖的外科医生,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脱水症状加重。所有医疗物资都在翻覆的越野车里,他甚至找不到一片干净的纱布,只能用滚烫的沙粒按压在自己的伤口上止血。
沙暴在午夜达到顶峰,呼啸的风声像无数野兽在嘶吼,油桶搭建的避难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,仿佛随时会散架。顾衍之将念安塞进油桶内侧,自己背对着风口挡住沙粒,伤口在低温中开始痉挛般疼痛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。他想起念安出发前在机场抱着连美静脖子撒娇的样子:“妈妈,我要给你带沙漠的星星回来。”
“妈妈……要妈妈……”念安在梦中啜泣,小手胡乱抓着,最终攥住了顾衍之的衣角。
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衬衫,露出精瘦的胸膛。军用匕首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光,毫不犹豫地划开左腕的静脉。温热的血液涌出来,滴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上,很快积起浅浅一汪暗红。
“安安,张嘴。”他撬开儿子紧闭的牙关,将带着体温的血珠滴进他干裂的口腔。念安的喉咙本能地滚动,睫毛颤了颤,却没有醒来。顾衍之的视线开始模糊,失血让他的头阵阵发晕,眼前不断闪过连美静温柔的样子。
他咬着牙继续滴血,直到塑料布上的血迹足够浸湿一小块纱布。当把浸透血的纱布贴近念安唇边时,孩子终于有了吞咽动作,小舌头舔了舔布料,发出满足的喟叹。顾衍之笑了笑,嘴角却尝到铁锈般的味道,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,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儿子搂得更紧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沙暴终于减弱成呜咽般的风声。顾衍之挣扎着爬出油桶,肩膀的伤口已经和衬衫黏在一起,一动就牵扯出撕裂般的疼痛。他用匕首割下裤腿包扎好手腕,将太阳能定位器放在最高的沙丘上,又脱下反光的急救包外套铺在旁边,红色的十字标志在晨曦中格外醒目。
“爸爸……渴……”念安终于醒了,声音细若蚊蚋。顾衍之把他抱进怀里,用冻得发紫的舌头舔去他嘴角的沙粒,忽然听见遥远的天际传来微弱的轰鸣。
是直升机!
他疯了一样挥舞着染血的衬衫,红色在黄灰色的沙丘上像跳动的火焰。念安似乎也察觉到什么,小手抓住父亲的手指,断断续续地说:“爸爸……星星……亮了……”
顾衍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定位器的红光在晨曦中若隐若现,像颗倔强跳动的心脏。他突然想起连美静给这东西起名时的笑容:“就叫它‘安星’,保佑我们安安平安的星星。”
直升机的阴影越来越大,探照灯的光柱刺破晨雾,精准地落在他们身上。顾衍之紧紧抱着念安,任由救援绳将他们吊离这片吞噬生命的荒漠。上升的瞬间,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凹陷地带,沙地上暗红的血迹正在被晨风吹散,像从未存在过的伤痕。
念安在他怀里发出满足的喟叹,小脑袋蹭着他的脖颈,温热的呼吸打在他渗血的伤口上。顾衍之低头,看见儿子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,突然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。坠落前的最后一刻,他死死护住怀里的小小身躯,手臂形成的弧度仿佛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。
机舱里的医护人员后来回忆,那个重伤的男人在昏迷中始终保持着托举的姿势,即使在颠簸的救援过程中,手指也从未松开过孩子的衣角。而那个获救的孩子,醒来后指着窗外的沙漠,奶声奶气地说:“爸爸……流血了……星星救我们……”